“上世纪三十年代，社会动荡，一个留洋回来的女学生带领进步青年游街演讲，遭到警卫镇压和抓捕，是一个在码头扛货的男孩，救了她。”
“他们都满腔热血，有着相同的理想目标，一起为挽救岌岌可危的国家努力着，久而久之，他们走到了一起。”
“但婚后第二年，战争爆发，男孩为救国奔赴战场，那时女孩已经怀孕了，但她没有阻拦丈夫，只是嘱咐他要活着回来。”
说到这儿，唐灿如的视线逐渐模糊：“可惜，在孩子出生的第三个月，女孩收到男孩牺牲的消息，但她没时间难过，因为城市沦陷，她带着孩子和亲人逃亡，最后在一个小村子里安了家。”
“孩子两岁时，村子里有人挖出了太岁肉，听说吃了太岁肉能长生，不少村民都冒险吃下，其中就包括唯物主义的女孩，因为她放不下牺牲的丈夫。”
“她想靠着长生，等待丈夫的转世，很幸运的她活了下来，也嫁给了转世的丈夫，可她过得并不开心，因为这一世的丈夫并不爱她。”
“女孩的孩子不久前也去世了，而她也因为太岁肉的副作用，开始慢慢衰老，再过不久，她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。”
‘轰——’
几声闷雷响起，天空下起了雨。
一片死寂的客厅，唐灿如仿佛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。
她撕开了自己血淋淋的伤疤，只希望何钧礼能明白，她对他的深情早已跨越时间的鸿沟。
然而何钧礼像欣赏完一幕情景剧，鼓起了掌。
“这故事，编的真精彩！”
男人的轻佻的语调在偌大的屋子里回荡，听得唐灿如浑身彻骨的冰冷。
外头的雨仿佛下在她的心脏里，是挥不去的潮湿。
何钧礼起身走到唐灿如面前，酒气混杂寒气，笼罩着她。
“唐灿如，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？就是——虚伪。”
“如果你诚实坦然点，我还佩服你三分。”
说完，他转头回了房间，‘嘭’的关上了房门。
‘哒！哒！’
咸苦的泪水一颗颗砸在汤里。
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，可唐灿如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凉了。
她不指望何钧礼完全相信，只盼着他能察觉一二分后有些许的动容，能给她一个温和的回应，仅此而已……
忽然，一根白发从眼前掉落。
唐灿如明白，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。
她缓慢起身，可骨头老化般的僵直让她连直立都难以做到。
凉风吹动着窗帘，掀起一室寂寥。
唐灿如挪到何钧礼房间外，几乎枯瘦的手覆在紧闭的门上，却迟迟不敢打开。
时间的洪流冲不散她的深情和执着，可她始终跨不过男人亲手关上的一扇又一扇的门。
但她放下了，或许早该放下了。
唐灿如缓缓放下手，抽离着自己眼中和心里最后一丝眷恋。
何钧礼，八十八年的等待，我从没后悔。
现在我只希望你在这个我们曾经为之奋斗的和平年代中，永远幸福。
良久，唐灿如才艰难迈着腿，离开了。
雨淋在她身上，彻骨的凉。
唐灿如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，身后的万家灯火映照着她苍苍白发。
她站了很久，终究是没有回头，一点点消失在夜雨中。
……
夜渐深。
何钧礼睡得很不安稳，他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，他穿着中山装，在混乱的民国街头带领无数人游行。
忽然，唐灿如清亮高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长梦千年何日醒，睡乡谁遣警钟鸣，同志们为吾之后辈的解放而奋斗！”
何钧礼心一震，转身望去。
只看见一身旗袍，肚子微微隆起的唐灿如站在不远处，红着眼朝他挥手：“寄先，你一定要回来，我和孩子等着你！”
她话刚落音，一阵冲锋号合着枪炮声响起。
“杀——”
一群视死如归的战士拿着大刀从他身后冲出。
顷刻间，何钧礼看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，和血肉横飞的厮杀。
他还没反应过来，心脏传来碎裂般的剧痛。
低头看去，他身上的中山装已经变成了蓝色军服，被击穿的胸膛血流如注。
绝望、亏欠和思念等陌生的情绪接踵而来，让何钧礼大脑像被撕扯似的疼了起来。
“灿如！”
何钧礼猛然惊醒。
他喘息着，额头满是冷汗，眼中的惊惶也没褪去。
良久，何钧礼才缓过神。
他抚摸着胸口，依稀还能感觉到梦中那真实的痛感。
等等！
那个梦是怎么回事？为什么他会梦见唐灿如？
而且梦里面的事，怎么那么像她昨天说的那个故事？
想到唐灿如，一种从没有过的不安和抽离感漫上何钧礼的心。
他立刻下床跑出房间，直接推开唐灿如房间的门。
可里面空无一人，床铺整齐的像从没有人睡过。
不安感加剧，何钧礼立刻拿出手机，拨通唐灿如的电话。
然而，电话铃声却从客厅的餐桌上传来。
他心跳一顿，转头看去。
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已经凉透，唐灿如的手机下还压着一张老照片。
何钧礼怔怔捡起，瞳孔骤然紧缩。
照片中赫然是唐灿如，她梳着麻花辫，穿着旗袍靠在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的肩上。
而照片底下是她娟秀的字迹——
唐灿如，生于1918年，与曾寄先成婚第二年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