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窈音坐在沙发上, 懒得起身开灯，没一会便适应了房间黑暗的环境。
没有继续读研确实和薄月桥没什么关系，她那个时候就是单纯不想读书了。
不想再向家里要钱, 不想再看他们的眼色, 也不想回家，所以才选择工作。
经济独立后的日子挺好的，她很少因为这件事后悔，更多的还是介意当年毕业的时候没有好好挑offer, 去了上一家小公司。
想到几小时前的事情, 周窈音鼻子有点酸。
她不想输给薄月桥, 但他确实又比她厉害很多, 她还在原地踏步, 现在才摸到他的起点。
周窈音抱着膝盖发呆，不知为何回想起第一次分开的时候他说的“没有想过和你结婚”, 以及后来复合的那句“你也是我的家人”。
周窈音心口堵得难受, 那些细碎的恨意正在往身体的每个角落钻，抓挠她的五脏六腑, 让她像一个看着自己被烈火点燃，只能无助嘶吼的人。
她捧起水杯，灌下去大半杯冰水，体内急剧流淌的血液方才平静, 定了定神, 周窈音听见门外的敲门声。
大半个小时没怎么挪位, 她僵硬地站起来, 拖着步子去开门。
走廊的光线一瞬间刺得她睁不开眼，隐隐约约看见对面的灰色身影。
“有事吗？”
斯祁掠过她红肿的眼睛，回答:“上午晾的衣服忘记了收。”
周窈音心绪不佳, 没多说什么侧身让出路:“嗯，你进来收吧。”
见他不动，她这才抬起头看向对方，面露疑惑。
“你在家没有开灯吗？”
“哦……我忘记了。”周窈音摸索墙上的开关，手还没按下去，门外的男人忽然进来，然后将房门锁上。
她愣了愣，转身看他:“你……”
周窈音一时卡住，不知道接什么话，就这样进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。
斯祁微微弯下腰审视她，过了片刻后用一种十分微妙的语气问道:“你哭了吗？”
周窈音有些尴尬，把眼泪憋回去，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“这样吗……”他依然望着她，然后伸出食指，象征性地在眼下轻压一下，周窈音眼里蓄满的泪水就这样像海绵一样被挤了出来。
“你看起来很伤心……”他的语速放得非常慢，配上意味不明的浅笑，莫名瘆人。
周窈音满脑子都是在对方面前掉眼泪的难堪，别过头想伸手揩一揩，却被他掐住下巴转回去。
四目相对，他的眼睛深邃让人难以看懂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，然后她似乎听见了一声非常轻微的叹息。
“他有什么好的。”
这句话说得很轻，周窈音并没有听清楚，本能伸手想把眼泪擦干净。
紧接着，对方扯开她的手，她的脸颊被抬高了一点。
“你干什么？！”她恼羞成怒，怀疑这男人就是想近距离欣赏她崩溃的模样，于是用力推他的手想挣脱束缚。
下一秒，有什么湿软的东西舔了舔她的眼皮，顺势卷走挂在睫毛的泪珠，周窈音当场呆滞，瞪大眼珠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面的男人。
她的眉心不再拧着，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的难过，斯祁满意地眨了眨眼睛，又觉得她的表情十分可爱好玩，索性捧住她的脸，继续刚才的动作。
身高差有些大，他每次同她说话的时候都需要微微侧向她的方向，此刻完全躬着身体。
周窈音吓得眼泪被就地掐断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他是穿着睡衣过来的，薄薄的真丝面料掩盖不住衣服里面的肌肉线条，贴在她的手臂上一会凉一会烫。
感受到眼尾被滑软的舌尖抵了抵，这种感觉有点痒，她下意识晃头想躲，却被他的另一只手禁锢得死死的，动弹不得。然后是眼下，再是脸颊，他的呼吸越来越烫，吐息之间的热量将她也传染了，耳根不受控制红得滴血，她死死攥紧自己的衣摆一动不动。
斯祁含住她脸颊的软肉不轻不重吮弄，余光瞥见对方僵直紧绷的身体，伸出手指揉了揉她通红的耳垂，尝试让她放松一些——
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刮了过来。
男人冷白的脸顿时生出五个红扑扑的手指印。
周窈音喘着粗气打开客厅灯，强烈的光线让她晃了下神，再凝眸，他正面无表情，死死地盯着她。
他的皮肤又白又薄，上面的手掌印仿佛下一秒就会渗出血丝。
“滚出去。”周窈音气息不稳，用尽全力推他。
“为什么打我？”他的眼神很阴沉，像只追魂锁命的孤鬼。
周窈音正在气头上，没兴趣解释这种明知故问的东西，径直上前把门打开，“赶紧出去。”
“我没有收衣服。”他不顾她的阻拦，阔步走向阳台。
周窈音气得太阳穴生疼，拿起杯子打算喝点水冷静一下，等从饮水机倒好水回来，刚才说要收衣服的男人此刻正在沙发旁边，把上周末他生病时候盖的被子铺开，然后旁若无人躺进去……
当时她没有把被子收进衣服，打算等天气好点的时候拆下被单拿去洗……
周窈音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，她真的觉得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，每个举动都不像正常人。
她走过去，忍住把杯子里的水泼到他头上的冲动，“你这又是什么意思？”
他背对着她，一声不吭，等她问第二遍的时候才幽幽回复:“你把我打得很疼。”
“真疼死了，变成鬼也要把你拉下去。”
他翻了个身，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好像要把她硬生生凿出个洞。
周窈音被他这副阴森可怖的样子威慑到了，瞄到对方肿起来的脸，第一反应是明明疼的是脸，他又不是不能走了。
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恶毒，但一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，再恶毒的揣测都是这男人应得的。
“我去拿个冰袋，你敷一敷然后回去。”
“不用。”
冰凉的目光滑过她的脸颊，周窈音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，又听到他说:“你打人不道歉么？”
……
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烧起来:“你刚才干了什么不会就忘记了吧？”
“舔了你的眼泪。”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，“你没哭了。”
“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。”她被这套荒谬的说辞气得笑出来。
他冷嘲一声:“你还想再来一巴掌是吗？”
……
周窈音感觉和自己沟通的不能称之为一个人，他可能是草，树叶，石头……但就是不可能是人。
人类怎么会听不懂同类的话？
斯祁需要缓冲时间，礼貌送客:“我要睡觉了，你回卧室。”
“这是我家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……周窈音累了，一个字都不想再说。
早没了伤春悲秋的情绪，她洗漱完，当作没看见沙发还有个人，回卧室休息——
同时警惕地将房门反锁。
＊
周四晚上，在线下商场订的领带送到她家。
周窈音开门签收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四周，引得柜姐好奇多问了一句。
她皱眉回答:“没办法，我家隔壁住着一个神经病。”
中规中矩的暗色斜纹领带，适合戴的场合多，上次去的时候门店刚好没货，所以今晚才送过来。
周窈音把礼盒收好，两人约好明晚8点在秀湾路的一家咖啡厅见面，她无比期待他明天收到的反应。
好巧不巧，当天下午她接到外出确认展柜和展架的通知，担心赶不上时间，她特意问了邱静需要多久，得知五点半左右结束才安心点。
天气不大好，团队在下午3点出发。
上车前某个男人忽然别别扭扭地告诉她今天化了淡妆，让她不要介意。
周窈音倒是知道日本男性都挺在意外貌管理，揶揄了两句表示自己能够理解。但他却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，她细问又死活不肯明说，只说什么被抓伤了脸，支支吾吾的样子让她很难不怀疑是被女人抓的。
还是等见到了再说吧。
汽车大概行驶半小时，晕车的感觉涌上来，她靠着车窗打算眯一会，就在快要睡着那刻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，下一秒，她猛地睁开眼睛。
邱静见她慌慌张张坐起来，问道：“在找晕车药吗？”
周窈音仔细回忆了一遍后确实没有任何印象，脸色苍白回答：“静姐，我好像没带样品来。”
事发突然，他们这辆车还没有走出多远，周窈音急匆匆在路边打的士回公司拿。
Re的样品管理流程极度严格，进和出都必须要预约时间，派指定的人去取。她昨天已经登记好了，本来准备今天上午去拿，事情一多就给忘记了。
回公司没耽搁太长时间，等下楼却下起暴雨。
打车软件里面都是排队的人，周窈音的订单迟迟没人接，像一只热锅里的蚂蚁急得团团转，眼看群里的同事一个个都到了，周窈音急中生智，顾不得其他的连忙给唯一确定有车的人拨去电话。
薄月桥没到五分钟就下来了，问清地址后让她上车。
“是不是堵车了。”
“嗯，雨天又是周五晚高峰，这附近容易堵。”薄月桥放缓语调安抚她，“别着急，他们看展架有样品只是锦上添花，晚点也不打紧。”
周窈音揉了揉眉心：“都怪我太粗心了，这种事情都能忘记。”
“没事的，还有时间应该能——”
电话响了，周窈音还以为是邱静，急忙接起：“静姐，我——”
“外面在下雨，你过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伞。”
听见是他的声音，周窈音头更疼了，等她过去再到结束估计得6、7点，多半要赶不上见面时间：“我可能要晚点才能到，今天工作出了点状况，我......”
薄月桥将他的手机递过去：“Jane的电话。”
闻言，周窈音更加紧张，接过来后不出意外被责问了几句，她一一应下，说明自己已经在来的路上。
“安全第一，这边暂时不急用，6点前过来就可以。”
电话挂断，她没有丝毫感觉到放松，脑袋里如同栓着一根紧绷的弦，把手机还给薄月桥后仍旧恍恍惚惚的。
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，她在工作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差错，是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了吗？还是她太高估自己了？
“你现在和谁在一起？”
“和同事。”
“男的？”
周窈音心思不在这，应付式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斯祁听出她兴致不高，试探性地问道:“你今天是不是不想见面了？”
周窈音被问得烦了，情绪逐渐不稳定:“我没这么说，只是可能晚点才能到，你刚才没听到吗？我工作上出了点问题需要处理，不是只有和你去咖啡馆这一件事！”
雨点敲击着车窗，留下无尽的潮湿和闷厚，薄月桥眉心紧锁，透过后视镜看向她。
“还是等你心情更好一些的时候我们再见吧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，我——”
“你先忙。”
听筒里传来“嘟”的一长串噪音。
＊
周窈音赶在6点前气喘吁吁地将样品送到预备看效果的展厅。
一到展位，大家正在吃饭，看见她过来淡淡说给她也留了一份。
周窈音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，她反应过激了——
接着又把过重的心理压力发泄给了斯祁。
工作比她想象中的更快结束，甚至她带来的样品都只用到两三件。
担心打车又会堵车，周窈音冒雨前往地铁站，在8点过几分钟的时候到达秀湾路，根据地址找到那家咖啡馆。
她收起雨伞，对着手机理了理头发，然后推门进去。
“女士，抱歉，今晚我们不营业了。”店员温柔叫住她。
“还这么早……”周窈音掠过空荡荡的桌椅，忍不住问道，“请问之前有人来过吗？男生。”
店员擦着瓷杯，摇摇头:“雨太大了，六点多到现在除了躲雨的路人，没有其他顾客。”
“好的。”她望向靠着海湾的位置，昨晚还和他说想坐在这里来着。
周窈音走出咖啡馆，全身的力气仿佛用完了，在廊下的长椅坐下，点开手机。
【薄月桥：还在外面吗，有约会？】
她跳过这条消息，点进最上面的聊天界面，打字:【对不起斯祁，我今天对你态度很不好。】
【生日快乐~我改天把礼物寄给你。】
她把礼盒拿出来，放在椅子上拍照，再发过去。
等了十来分钟没得到回复，周窈音对着屋檐下蜿蜒的水流发了会呆，重重叹了一口气后拿起雨伞离开。
等她走远，远处撑着黑色雨伞的男人从另一侧走过来，望着雨中移动的小点，眸光幽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