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不刻薄，也丝毫不带羞辱之意，可何沉还是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屑的轻蔑。
他提了提肩上的破烂书包，鼻腔里轻哼出道自嘲。
在这个让他风头无两的小镇上，在人生短短十七个岁月中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卑的滋味。
何沉边走边踢着一颗圆圆的小石块，将少年的自行惭愧默默撕成碎片洒进风里。
“你干嘛还跟着我？”林蔓转头，冷漠的小脸上透着隐隐的厌烦。
何沉有点慌了：“我知道，我，今天去我奶奶家，她家也住西关。”
林蔓静静地立在原地，盯了他半晌才转身继续往前走。
何沉觉得自己像只不听主人话的赖皮狗，被人一吼就没了以往的风光，看着女孩加速摇曳的马尾，他半边嘴角一扯，勾起抹坏坏的痞笑， “以后再缠着她，何沉你就是狗。”
正值中午，光线热烈又毒辣，林蔓看着眼前比当年那个少年成熟不少的男人，微微点头，“记得，沉哥。”
何沉觉得心口腾起股热流，不管不顾地冲向喉咙。他压下兴奋，“你回来白石镇发展了？”
林家闺女回来了的消息他早有耳闻，当然比这更刺激的是她混得极差，差到只能去陈叔豆腐店里做零工的闲言。
但这些话，何沉是不信的，林蔓是谁，稳居年级第一的学霸选手，作文经常拿满分的标杆学生，成绩经常断层存在的人生赢家，当年她不辞而别据说是直接去了国外读大学。再差，能有多差！
可今天见到她这幅模样，简单的 T 恤牛仔裤，虽然气质依然，可院子里那台粉色小电驴以及留在车筐里带着“刘记”包装的几块烂掉的豆腐，那些被他当成谣言的话，当下他终于有点信了。
林蔓没心思多聊，只简单点了下头，就摇着钥匙，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“
语气一如继往的冷淡。
何沉点头，手指在兜里的烟盒上不断摩挲着。
林蔓回到林家老宅时已经傍晚时分了，因为临时出了状况，让她不得不下午又送了次豆腐。回到陈叔那里，又帮忙捡了会豆子才收工。
倒在那张陈旧的红木大床上时，林蔓感觉腰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。手机传来阵阵微信提示音，她有气无力的抬手按亮屏幕，看到“铿锵三人行”的群里消息不断的涌出。
「李晴晴」：@「蔓」小妞你还没完事啊？
「李晴晴」：@「蔓」你今天不会是被哪个小帅哥迷住了吧？
「李晴晴」：@「蔓」电话不接，微信不回，你怎么回事？
林蔓手指上下翻飞，迅速打着字。
「蔓」：上午送货出了事故，去了趟警察局，耽误时间才拖到这个时候回来。
「李晴晴」：没事吧？受伤了？大姐，您是去散心调节病情的，不去吃喝玩乐，你说你是怎么想的，苦兮兮的去做个什么小工啊！
「蔓」：没事，没受伤，做豆腐挺有意思的。
白石镇的豆腐之所以好吃，除了豆子和水，更大的原因是这里的人大多会选择手工制作，用最传统的那种碾子磨豆，人工过滤，再用卤水去点，当初林蔓也是被这种方式吸引，觉得有趣，才去陈家作坊做小工，去了之后才发现陈家老夫妇年岁大了，那些琐碎的活对他们来说很是繁重，于是她就本着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的心思，积极的将送货的事也揽了过来。
「李晴晴」：@「丁峰」你看看你的患者不遵医嘱，你管不管？
「丁峰」：她开心就好。
「李晴晴」：生气猫猫表情。
「丁峰」：最近睡眠怎么样？
「蔓」：回丁医生的话，因为太累有时候倒头就着，饭量也还不错。
「丁峰」：行，要保持。
「李晴晴」：哎，说得比吃药还管用，丁医生你这“乡村振兴”的药方还真有效果。
「蔓」：这儿真的挺安适的，不说了，我得去洗漱了，太困了。
「丁峰」：我找人帮忙查了下，那个叫“抓蝴蝶的人”是个网络公司的程序员，如果你想，我可以帮你把人找到。」
林蔓盯着屏幕上的字立在原地许久，才抬手打字，“算了，不用了。”
「李晴晴」：不是，我不懂，他是罪魁祸首，你为什么要放过他？
「蔓」：事情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。
「李晴晴」：不是，你在怕什么啊？
「蔓」：我要休息了，晚安。
「李晴晴」：鄙视.GIF
林蔓是被临时抓壮丁去的老孙家的婚礼，陈叔让她一起去孙家送趟货，结果到了现场就被扣下帮忙。乡下流水席她还第一次见，哪哪都透着新鲜，接过某个婶子递来的青菜，一边择，一边眼观六路。边上的婶子看她好奇不时给她解释几句。
“酒席前两天亲朋好友一起来帮忙，乡亲们也会来庆祝一下，主家会送些伴手礼，到了中午和晚上两顿饭主家都要管，谁来谁吃，有荤有素。到了办事那天才正式去酒店热闹。”
林蔓觉得有趣跟着婶子闲聊几句，就听边上的小孩笑着大喊：“大沉哥，我想玩游戏。”
“作业写完了吗？”声音别样耳熟，林蔓不由得循声望去，就看到何沉咧着一口白牙搬着一筐啤酒立在院门口。
“晚上再写。”孩子朝他眨眨眼，一脸祈求的模样。
何沉张嘴还要再说什么，就见一道肥胖的影子倏然走近，猛地一拍小孩的头：“玩玩玩，就知道玩。”女人一脸横肉，丧眉搭眼的模样很是吓人。孩子身子一抖，朝何沉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。
何沉没再说什么，搬着啤酒大步往后院走去。
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角，几个婶子的八卦揭竿而起。
“跟谁学不好，非得跟何沉学，那个不着调的，还玩游戏，不把孩子带坏了。”
“当年何沉考上大学时他老子那样子，牛气得嘞！”
“小时候就调皮捣蛋，白石镇就数他坏主意最多，挨打最多，成绩最差，考上大学又怎样，不一样不务正业。”
“是啊，听说欠了银行十几万，亲朋好友那也欠了不少，车子都卖了呢！”
“呵，人家都说了白石镇除了豆腐就数何沉这个废物最出名，打着做生意的名头，赔到家里盆干碗净。所以人没那个本事，就别硬来，本来就是个种地的命，非要学人家开公司，啧，倒头来连取媳妇都难。”
“听到了吗小桑，跟他学是要讨不到老婆的咧。”
叫小桑的男孩做了个鬼脸，放下手里的菜盆又溜了个没影。
林蔓手下动作不停，垂头听着这群中年女人叽叽喳喳，心里将何沉的遭遇拼凑了个七七八八。
原来当年那个逆袭哥真的考上了大学，还自己创业开了公司，然后就……失败回家躺平了。